善恶有报的另一幻梦
弟依父命而来,劝兄不听,只好折返回家。回到家里,与父亲细说详情。父亲听了大哭,实在也没别的法想,只能捐家济贫,日夜向神灵祷告,但求逆子自身得到报应,不要连累其妻子、孩子。这种祷告意味深长,因为古人相信“刑官无后”,对于滥用刑罚权的官员,会报应在子孙头上,导致断子绝孙。
但明伦评论说:“生死之权,在百姓不在上台;百姓怨,便是死期;媚上台,何术能解百姓怨也?”白甲显然见不及此,还是依然故我,仕途一片光明地胡作非为。不久,白甲得以升任吏部。听到这个消息,贺者盈门;老父亲却唉声叹气,卧床称病,不见一客。不久,得到消息说,白甲在归途遇上贼人,主仆被杀。白翁起身,对人说:“鬼神之怒,只加罪于我儿子,让我家其他人都平安,上天待我家很宽厚啊!”还焚香向上苍报谢。
不过,白甲之暴亡是以讹传讹。原来,四月间甲去就任新职,刚离境就遭遇贼寇,白甲将随身所有财物都献上,没想到对方竟还是义寇。义寇都说:“我们来,是为了替你治理下的老百姓泄怨愤,难道是为你的钱财?”说罢大家一起上,割了白甲的头。又问其家人:“谁是司大成?”司大成是甲的心腹,平时助纣为虐(可以猜得出就是那梦中的巨狼)。家人一起指出司大成,司大成随后也被取了首级。还有四个蠹差,也被杀掉,那堂上、堂下,坐者、卧者都一起结束了性命。劫道的功成之后,才分了财物,骑马离开。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,白甲的魂伏在道旁,这时见到一个宰官经过,宰官问:“被杀者何人?”走在前面的下属回答说:“某县的白知县。”宰官道:“这是白某的儿子,不宜让他老人家见到这一惨况,还是把他的头接上吧。”马上有人将他的头安在脖腔上,还说:“邪人不宜使正,用肩支撑下颌就可以了。”然后就离开了。等到白甲的妻子收尸的时候,发现白甲还有余息,就将他放在车上拉走;慢慢给他灌水,白甲还能喝水。由于钱财都被掠走,他们穷得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。半年后,白翁也得到确切消息,马上派次子把人接回去。
白甲虽然死后复生,眼睛看到只是自己的后背,变得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,官也做不成了。贪虐之官遭遇祸患前“不顾其后”,放手行来,如今遭到报应后只能“顾后”,反省,实在太过讽刺。蒲松龄叹道:“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,即官不为虎,而吏且将为狼,况有猛于虎者耶!夫人,患不能自顾其后耳,苏而使之自顾,鬼神之教微矣哉!”
与之形成对比的是,白翁的外甥做官有不错的名声,这一年升任为御史。一一都与梦相符合。
这种善恶有报的故事,有劝善的功能,让我等读了,觉得痛快淋漓。善恶有报,分现世报、死后报(报应在其子孙,以及死后被冥府处罚)、来世报(转世后变成畜牲),都是为了警醒世人,告诫人们循规蹈矩,不可恣意为非。不过,说破了,这也许只是另一个幻梦,因为贪官墨吏虎狼之行,固然有些最终受到惩罚,但也有不少逍遥自在,全身以退,神灵报应之说靠不住,由此可知。但这类故事,草民爱读,原因是自己无力抵御贪官酷吏,便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朝廷、天子或者未来的报应,包括阴曹地府的报应,使受伤破碎的心灵由此获得一点慰藉,使精神得到一点麻醉,否则豺狼得势,情何以堪?
闲来读一读《梦狼》,会想到,贪渎横暴之所以蔓延,在于未能有严格、周密的制度加以约束,也不尽能实现贝卡利亚所谓“即时的惩罚”,“只唯上”的官僚制更恶化、败坏了吏治。进一步想想,当今司法反腐(包括反司法之腐),大概可以从《梦狼》中获得一点制度改良之启示吧。(全文完)